泳池

晚上我去游泳，因為覺得該運動一下。泳池人很多，最後一條水道在上課，有很多婦人載浮載沉。教練是穿波羅衫的婦人，她沒下水，在旁邊發號施令，她放蔡依林的音樂，她說來做一個調查，「誰是專門來學游泳的舉手」，學員沒人舉手，她說「誰是專門來交朋友的舉手」，學員沒人舉手，她說「誰是來一邊游泳一邊交朋友的舉手」，大家都舉起手跳來跳去，水道濺起很多水花。後來我選第一水道游，我游自由式，我游得很遜，後面有人的時候我就改游蛙式。我想起高中畢業時要學會自由式，考試是二十五公尺不能停下來，每個同學都會換氣，只有我不會。老師上課認真教學，但我只玩水不練習，因為被人知道很認真練習卻還是學不會就完了。考試的時候我不去考，學期結束前我被叫到泳池補考，老師問我為什麼其他人都學得會就是我學不會，我說因為其他人家裡都住大樓，大樓有游泳池可以練習，老師說不願意練習的人最喜歡找藉口，我說我沒有，他說他不信所有人都住大樓，我說我只知道我家沒有游泳池。我問他可不可以停下來換氣一次，只要一次就夠了，他說規定就是不行，如果違反規定就不配當一個老師。計時開始的時候他說他現在要去二樓辦公室整理成績，等一下會回來，要我學會「做自己的裁判」，後來我順利畢業，我在泳池停下了五次。

不同的意思

我和喜倫的朋友單獨見面，喜倫告訴我是個好機會，我說我跟他朋友的作風完全不同，喜倫說他「已經約好了」。中午我們在咖啡店聊劇本，對方講話很快，他希望自己看起來懂得很多，所以把每件事都講得易如反掌。我認為參考影片的結尾有很多不同的意思，他則認為只有一種意思，我認為很少有事情只有一種意思，他認為我錯了，並認為自己不會錯。下午我們去公司拜訪，組長帶我們參觀，他走來走去，對很多事情表達意見，他反覆對每個人說自己「非常難搞」，他以此為榮，因為他以為難搞跟講究是一樣的意思。後來我們和老闆見面，老闆要我們「坐著聊」，但他說他「不准自己坐」。我們和老闆對談，他大放異彩，他時常在談論自己一無所知的領域時佔上風，他事後告訴我那是他的智慧，我則認為那是對方的智慧。晚上我們在中山站吃飯，按摩店很多，他問我要不要去，我說不要，他問我有沒有玩女人的經驗，我說沒有，他笑我還沒長大，我說有可能，他相信男人嫖過妓才是成熟的表現，但我覺得他談這件事的態度正好推翻了這個假設。我們在餐廳前道別，他說下週再開一次會，我說好，我的原則是好聚好散再也不見，因為如果你不欣賞一個人，對他說什麼都是浪費時間。最後我走去停車場，巷底粉紅色的招牌寫著男女活力休閒館，我喜歡這種文字，每個人看起來都有不同的意思。

合作

早上我起床餵貓，沒多久米漿和呼呼開始打架，他們常打架，他們都不喜歡對方。前年搬家時，我和扣口期待空間變大會讓事情好轉，但他們花更多時間對峙，以及打對方的頭。我們用白色大網子把房間隔成兩半，人通過時才把中間的拉鍊拉開。幾個月後大家終於冷靜，我們開始讓兩隻貓見面，有時他們依舊打架，有時他們只是瞪對方。有幾次呼呼去聞米漿，米漿也聞回去，扣口很興奮，說他們在接吻，我覺得他們只是聞鼻子，但即使是聞鼻子，一旦他們靠得很近，就讓人有相親相愛的錯覺。每當他們聞對方的鼻子，我們就拿魚乾給他們吃，這讓我們很開心，因為想看自己的寵物和樂融融。呼呼很快發現這件事，他不常發現事情，他不是一隻聰明貓，但他把智慧全部用在這裡。他開始在我們注意到的時候聞米漿給我們看，我們如果沒認真看，他會再聞一次直到我們看見。米漿有時會打他，米漿也喜歡魚乾，但他始終對這個合作很冷淡，這讓我們覺得他很酷，如果有人對吃東西不怎麼熱衷，你就會有他很酷的錯覺。米漿大概被聞三次會打呼呼一次，頻率很高，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喜歡呼呼，還是不喜歡虛偽的友誼。我不覺得虛偽多糟，虛偽多半是要保護自己，大家憑著經歷過的事來決定如何保護自己。晚上我回家，兩隻貓衝向我，想馬上吃東西。我在他們碗裡放飼料，他們的碗是漂亮的半圓形，是我在搬家後買的，特色是可以將兩個碗合體，讓兩隻貓一起用餐。兩個碗現在被分在網子的兩邊，我有時看到會有點傷心，我希望它們有天能合在一起。

金魚

喜倫生日，我和他的朋友們一起喝酒，他們是喜倫的同事，穿拉風的衣服喝拉風的酒，最帥的那個是喜倫的男友，因為喜倫什麼都要最好的。他們問我最近工作如何，我說還不錯，他們問我是不是常常和女演員做愛，我說一次也沒有，他們說一定要和女演員做愛，我說好。他們把大麻放到我嘴邊，我說我不抽菸，他們覺得我不酷，但我認為這和酷不酷無關，因為酷的人抽大麻很酷，不酷的人抽大麻還是不酷，他們也正好印證了這件事。喜倫要大家都尊重壽星的要求，壽星的要求就是大家都先冷靜一點。喜倫說如果我想的話可以去坐女生那一桌，我說沒關係，到哪裡都一樣。喜倫的朋友堅持我是膽小鬼，並問我的樂隊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龐克樂隊，我說是，因為如果你是一個龐克，你的樂隊就是龐克樂隊。回家之後扣口說她晚上在為她的樂隊寫新歌詞，我問她順利嗎，她說不順利，我說不用心急，歌詞常常會在騎車時想出來。她說她在思考創作像什麼，她說像爬山，山很高，我說像撈金魚，用紙網撈。

葉子

媽媽去醫院看病，我一起去，人很多，同時要往不同方向走，讓大廳變得很吵。我們去診間報到，然後去找地方坐，座位區坐滿人，大家很有精神的 滑手機跟聊天，護士走出來大喊名字，我才想起這裡每個人都在生病。護士要我們去機台列印收據，我去列印，隊伍真長，第一個老太太操作螢幕的動作很慢，讓我感覺很煩，後面排的人變多，但她的老手指快不起來，我希望自己不要感覺煩，我去理解老太太，去想像自己也會老，我看她臉上的皺紋，最後發現理解跟情緒還是兩回事。一個志工上前幫她，整條隊伍都鬆一口氣，我想到媽媽有一天也會自己來看病，她的動作會很慢，因為她很老，她會被人不耐煩，即使所有人都會老也一樣。結束後我騎車回汐止，全家人一起吃飯，吃完沒人叫我收拾，我很久才回家一次，就慢慢變成一種客人。吃完水果，大家玩桌遊，爸爸反應很慢，但熟悉規則後變得很厲害，媽媽拿到王牌，能大獲全勝，但她不忍心讓我和妹妹輸，我說「出就對了」，她說「沒關係」，她把王牌丟掉，我開始生氣，把牌丟在桌上，我時常因為這點恨她，我恨她愛別人勝過她自己。晚上我準備離開，我去陽台拿紙袋，旁邊盆栽底部的葉子黃掉，只有最上方的維持綠色。我提議把黃的拔掉，媽媽拿剪刀來，她說植物會一直把養分給新長的葉子，讓舊的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