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之電話亭 $284
日本鯨山山腳下有一座鯨山花園。花園裡有一座電話亭,亭內有一具沒有接線的電話,只傳來各種風中的聲音。每年都有數以千計失去親友的人從日本各地前來,拿起聽筒跟另一個世界的人說話。悲傷的人們來到這裡,將所有來不及訴說的話語,試著透過電話將心裡的苦說出來。每一句說出的話,都會隨著風,傳遞到想念的親人那裡。讓許多人在傾訴的過程中得到了療癒的電話亭,不只是一座電話亭,在說出口的當下,人們也找到了向前邁進、勇敢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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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鯨山山腳下有一座鯨山花園。花園裡有一座電話亭,亭內有一具沒有接線的電話,只傳來各種風中的聲音。每年都有數以千計失去親友的人從日本各地前來,拿起聽筒跟另一個世界的人說話。悲傷的人們來到這裡,將所有來不及訴說的話語,試著透過電話將心裡的苦說出來。每一句說出的話,都會隨著風,傳遞到想念的親人那裡。讓許多人在傾訴的過程中得到了療癒的電話亭,不只是一座電話亭,在說出口的當下,人們也找到了向前邁進、勇敢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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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之電話亭
$284
27
史雄剛開始閱讀父親那本《聖經》的時候,看到的都是名字。一個接一個沒完沒了的名字,把那些名字高聲朗讀出來彷彿各種聲響此起彼落。據說,那些名字囊括了全世界所有曾經存在、以及有一天會存在的人。還有數字,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數字居然可以如此強大。
不管是誰都會覺得那些名字是世界上最無聊的東西。然而那本集所有名字之大成的史詩鉅作卻讓他臣服,讓他坐在馬桶上低聲讀出一字一句。他帶著那本《聖經》待在廁所裡,靜心思索。再三複誦的內容變成一個個神奇咒語。
他在腦海中將《聖經》文字和海底過度擁擠、有礙前進的厚實海藻合而為一,全心專注在每一段論述中,他坐在馬桶上讀了半頁,想像自己的腳陷入最汙穢的爛泥中,可是他總覺得那就是踩在海藻上的感覺。
他永遠無法像父親一樣當個漁夫。他對這個想法堅信不移,而且是在小時候就有的念頭,應該是因為那是他第一次對父親感到心灰意冷。
《聖經》裡說到牧羊人和漁夫的故事,說到一隻狗和一枝木棍在山谷中引領羊群,也說到拉起魚網看到裡面有魚的奇蹟。史雄在想會不會是因為這個緣故,他父親才特別愛讀《聖經》,因為他在裡面找到自己。《聖經》說的正是他的故事,漁夫捕到的不是魚,而是海藻。
從小,史雄牙齒撕咬的就是海藻。他每次被迫跳進海裡迎向他父親的船,或朋友挑戰他從海灘出發比賽游泳、不得不游過淺水區的時候,就覺得反胃。他寧願從高聳的礁石上縱身一跳,冒著粉身碎骨的危險,也不想碰觸到那一片刺人的海藻。他必須一再地告訴自己再撐一下游過去就能上岸了,或是撐一下游過去就是深海了。
他討厭海藻,有魚腥味卻又不是魚,腐敗病懨懨的顏色,口感很像小孩子的鼻涕。還有味道也很噁心。他弟弟被欺負想要報仇的話,他知道史雄的死穴,會故意拿海藻丟他。
可是對他父親而言,海藻就是一切。他每天划船出去摘海藻、搬到岸上,像晾床單一樣把海藻鋪在固定於沙灘上的一枝枝長竿上風乾。史雄的母親和阿姨會接手做後續的工作:海藻風乾後,仔細包裝好寄往日本不同店家和市場販售。
父親過世後,史雄努力讓自己喜歡上海藻,結果失敗。他真的全心全意努力過,甚至自告奮勇坐上船要去摘海藻。他告訴自己,習慣成自然,什麼事都可以養成習慣。
只花了一個星期他就明白,或許什麼事都可以養成習慣,但是守著痛恨的東西的人生太悲慘。只能虛度,不值得。
彷彿是為了向他父親致敬,他決定另做選擇。不再努力當漁夫的他選擇讀醫,但他發誓一定要將父親放在床頭櫃上的那本神祕書籍,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曾改變的那本書背起來。那本書是《聖經》。
史雄不是信徒,以後也不會是。或許他父親也不是。他認為他父親應該是把《聖經》當作某種手冊,是來自異國文化的人生體悟,那異國文化是如此遙遠,永遠不可能全懂。但是很美,美到教人屏息。
史雄翻開被磨損的書頁,食指隨即一指就開始讀那無止境的名字、數字和故事。每一次他都會想起他父親,想到他父親極其荒謬的死法。
二○一一年三月大地震那一天,大槌町外海的世界天翻地覆。大海彷彿一張往牆壁推擠的地毯,倒灌的巨浪高度令人暈眩,將他父親的船狠狠地拍向岸邊。而岸邊已經不復存在。
他乘著那波駭人的浪濤,返回了市區,越過當天早晨騎腳踏車出門走過的那條路、這些年進進出出的那幾棟大樓、他認識的人居住或上班的建築、從小幫他補蛀牙的老牙醫和洗完頭後會輕輕幫他按摩的理髮師。
他的船踰越了所有合理的界線,停在一棟被海水和瓦礫掏空的大樓頂端,卡住不動。
神奇的是船身完整無缺。維持詭異的搖搖欲墜的狀態,他的父親人在船上,經歷了從大海到陸地不可思議的旅程,整個人攔腰而斷。
佑伊和毅是在他們去鯨山花園的第二年夏天遇到史雄的。
他是一個身形瘦削的年輕男人,神情專注且聰明的模樣。為了方便,頭髮剃了平頭,臉上戴著口罩。只有喝茶的時候才會露出嘴巴,以及斷裂的門牙,讓他開口時多了一份悲憤感。他總是斜背著一個背包,從來不離身,後來被發現背包裡裝著他父親那本舊《聖經》。
史雄來鯨山花園電話亭三年半了。每隔兩、三個星期來一次,常常跟佑伊和毅從東京出發前來的日子重疊。
他下午和晚上都待在醫院,他在實習,星期天早上會騰出兩個小時來風之電話亭,每一次都(怒不可抑地)更明白自己是怎麼一回事。
鈴木先生知道史雄的習慣,他站得遠遠地看著史雄在花園裡走過來又走過去,站在夏日的風鈴草和初秋的石蒜間,望著大海出神。跟佑伊一樣,史雄也喜歡研究八、九月間在鯨山花園裡乘風飛舞的蜻蜓,吸飽微鹹的海風,數著花朵。
在花園踱步讓他想起他跟母親一起包裝的海藻,還有她夾進皮包裡那些當作書籤的葉子。即便是現在,打開家中書架上任何一本書,都可以找到一朵壓扁的紫羅蘭,或是一片五爪紅楓。
史雄特別喜歡站在那個至高點觀察停泊在港口的船隻。尤其是海面不平靜的時候,他入迷地看著船頭翹得老高,然後重重落下。他覺得,那個起伏就像是一種無關痛癢的頷首點頭,跟醫院護理人員為了安撫病患,不管對方是誰所做的無差別回應一樣:「對,對,你說得對。欸好,不然我們先這樣做,然後我解釋給你聽。好,好,我知道,就是說嘛。乖乖站起來,把手伸出來,把嘴張開等等。」那種做事方法讓史雄從內心深處感到很無奈,彷彿決定人與人之間關係的不是一個人的個性,而是年紀。
還有數字。在醫院裡,所有人都被約化為名字和數字,跟《聖經》裡的世系家譜如出一轍。有時候史雄甚至懷疑自己是否適合在那裡待一輩子。
一天早晨,他們又在鯨山花園不期而遇,史雄說起這件事,毅點頭。在東京也是如此,跟醫院在小地方無關,或許史雄工作的醫院反而更貼心,因為大家彼此認識。不幸的是,人越忙,就越不在意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會這樣的理由很簡單,如果重視每一位病患,勢必得打破慣性,工作若缺少慣性,長此以往便會筋疲力竭。
佑伊覺得史雄很厲害,有常人少見的敏銳度。毅則在史雄身上看到自己早年的影子:在急診室工作的時候,從一個病患身邊奔去看另一個病患,回到家腰都挺不直,只能在行軍床上睡兩個小時,卻覺得自己拯救的是全人類。
他們結交為好友。毅總是盡可能撥出至少一小時聆聽並回答史雄的問題。他們常常一起去餐廳吃飯,佑伊自顧自的大啖海膽叫毅和史雄不要理她,那兩個人則翻開年輕人夾滿便條貼、寫滿筆記的厚重醫學書,討論個不休。
毅知道史雄父親過世,對自己扮演的角色很有使命感。他想幫助這個年輕人,怎麼幫呢?當史雄提到隔年有獎學金可以去東京進修的時候,毅心想自己終於可以真的為他做點什麼。他收集了所有可以申請的學校資料:這所大學你覺得怎麼樣?那所大學呢?他在史雄面前攤開他走遍東京特別去拿的簡章,一份份打開來跟年輕人一起研究。研究所呢?有沒有想過讀研究所?那個決定很重要,會改變你的職業生涯方向。還有,你想變成怎樣的醫生?幫病人看病的,還是做研究發表期刊論文的?還有,你懂英文嗎?英文是基本工具,不懂英文真的不行。
史雄絕口不提自己的家庭,只說他讀了什麼書,他每天在醫院、路上和食堂裡看到什麼。對毅跟他說的每一件事都展現了高度的興趣。他想改變人生,他不想原地踏步!
直到一年後,佑伊和毅才知道他父親故事的真相。
29
史雄拿起電話聽筒,開口說「爸」。他先問他爸爸好不好?在做什麼?然後問,為什麼留在那裡不回家。說他弟弟越來越不愛出門,房間跟豬圈一樣,幾個姑姑真的很煩(她們很好心,持續不斷地問說她們可以做些什麼讓弟弟不那麼難受,他怎麼會知道?)做父親的是時候該回來了,史雄要撐住一切,但是他一個人做不到。
歐多桑,父親,爸爸。史雄聲聲呼喚,反覆用同一句話求他,感覺把自己都掏空了。他甚至還出言不遜咒罵他父親。
「咒罵他?你怎麼知道?」
「他自己告訴我的。」鈴木先生在毅跟他談到史雄申請獎學金需要準備哪些文件的時候說。
「什麼獎學金?哪裡的獎學金?」
他們後來選擇東京一間醫學大學,史雄決定去那裡進修。獎學金可以支付註冊費、伙食費和宿舍住宿費。
「真的?史雄要去東京?」鈴木先生一頭霧水。
是的,沒錯,毅和史雄都確認了。毅說,那個獎學金值得爭取。史雄的分數高,再者,雖然說起來傷心,但是他的孤兒身分也有利於爭取到獎學金。
「史雄還沒有準備好離開這裡。」鈴木先生說。
「已經過去三年了。」佑伊輕聲說,她很小心,不加入個人意見。
「不,我說的不是他母親辭世的事,那個他算是走出來了。主要是為了他父親。那個男人需要他,他不可能拋下父親不管。」
拋下?什麼意思?毅覺得不對勁,鈴木先生話中有話。
確實很少,但還是有,鈴木先生說,有人來鯨山花園不是為了跟亡者說話,而是跟生者說話。
佑伊跟毅詫異不已,互看一眼。他們沒有誤會,史雄的父親的確沒死。鈴木先生見過一次,那一次史雄好不容易把他帶來,希望他能重新找回自己。
二〇一一年三月十一日,史雄父親的船沒有駛向岸邊,反而奔往外海,乘浪避開了海嘯襲擊。然而最終不敵浪潮,他的船以那個詭異的方式擱淺在城市裡,像凱旋標誌一樣高掛在大樓頂端。過了這麼些年,大樓上的小船成了那場災難中的代表畫面之一。
那時候整艘船被驚天巨浪拋向空中再重重跌落海面上。男人臉上的驚恐表情,是後來才聽別人說的。那天在船上不只他一個人,還有一名女子。
真正讓他心力交瘁的不是剛開始駭人聽聞的海嘯,而是幾個小時後,海水持續後退只留下一片死寂籠罩海灣區。在滿目瘡痍的廢墟中,史雄的父親發現十多具屍體,或被木頭刺穿,或肢體殘破,像某些畫中場景。或死不瞑目,像戰場上陣亡的士兵。
躲在船艙裡的那名女子勸他離開那裡,否則有些事情會永遠忘不掉。但是他說外面有人死了,有人跟螞蟻一樣溺水,萬一有人還活著,即便只有一個,他都必須把人拉上來。
他試圖用釣魚竿和漁網撈起頭部有明顯撕裂傷、浮在水面上的一個少年,但沒有成功,那個少年穿著與他兒子同一所中學的制服。當他看到載浮載沉的汽車裡一名襁褓中的幼兒和母親時,哭著用手遮住眼睛,像盒子一樣的汽車有數十輛、上百輛,是讓許多人溺斃的死亡陷阱。彷彿國定假日園遊會中被人撈起的一條條小紅魚,還沒來得及回到家已經在塑膠袋裡翻了肚皮。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史雄父親眼睜睜看著大家全都變成海中生物:四肢枯瘦的老人是螃蟹,被潮水捲走的人是鯉魚,張著嘴像在搶食。突然間住家和商店變成了礁石和救生筏,若不想被淹死就得緊緊抓住。
最糟糕的是他誰都沒能救起來,包括那個被沖到船邊的男人,奮力想要爬上他的船,直到最後一秒。
史雄的父親一見到那個人,就覺得他很眼熟。五十多歲,全身濕透,只有頭頂一小圈頭髮是乾的,說明他如何堅持不放棄。
「加油!」他反覆高聲對那個人大喊,那個人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們勾住對方手指的時候沒說,史雄父親害怕自己被拉進水裡,放棄救援的時候也沒說。那個男人被海水沖到一棟只剩下骨架的民宅後面,水中身影越來越小的時候,史雄的父親想起來了。那個男人是他每個星期六下午結束工作後,回家前都會去的那家麵包店的老闆。那個男人總吹噓自己做的波羅麵包全日本最好吃。
據說,史雄的父親將一具屍體誤認為是他的妻子。也有可能他真的看到她,悔恨愧疚讓他從此一蹶不振。
事實上是他的無能為力毀了他。那個女人說得對,有些東西永遠忘不掉。
從那天起,他就呈現癡傻狀態,變成了一株海藻,以前被他撕開後分成兩半,分頭掛在木頭長竿上風乾的海藻。他的身體無恙,但是魂沒了。
如今,史雄去風之電話亭跟依然健在、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父親說話,而不是跟被宣告失蹤的母親說話。他拒絕打電話給她,因為他說,她肯定在某個地方。史雄偷偷透露,有一天,她會回來把分成兩半的父親重新黏起來。史雄甚至懷疑那是他母親的報復,報復那個背叛她的男人。所以她把最好的那個部分帶走了。
之後五年,在兒子眼中,父親變成了諾亞。
重要說明
「風之電話亭」不是觀光景點。
請不要在地圖上尋找它。請不要去鯨山,除非你們也想拿起那台笨重電話的聽筒,跟你們失去的人說話。
請不要帶相機,不要拿出手機,但要記得帶著你們的心。當你們走在通往電話亭的小徑上,要摸著它,安撫它,之後心就會打開。
在這個世上有些地方能夠繼續存在是很重要的,跟我們和我們的感受無關。就像亞馬遜雨林,西西里島上的希臘遺址塞利農特古城,或是復活島上的那些石像,不管我們是否有一天會去造訪,或是永遠不會去。「風之電話亭」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我自己也遲遲未能成行。這些年來我給自己找的理由,包括:忙於工作、距離東京太遠、前往二○一一年海嘯災區困難重重,還有懷孕、哺乳、孩子太小。事實上,我是擔心我會竊據或妨礙那些比我更有需要的人使用電話,佔用他們的時間。
然而,在寫這本書的時候,我意識到「訴說希望」的重要性,就像文學可以啟發我們找到新的生存方式,將這裡和那裡的世界連接起來。
對我而言,風之電話亭主要是一個隱喻,提醒我們要珍惜歡樂,一如珍惜苦痛。即便人生迫使我們面對失去,我們依然可以在人生提供的諸多選項中打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