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登月

阿波羅十一號任務最關鍵的轉捩點——當然，也是尼爾・阿姆斯壯生命故事最重要的轉捩點——駕駛登月艙登陸月球。

對於美國人、歐洲人、非洲人以及特定地區的亞洲人而言，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登陸月球的日子是一個星期天。在所有的登陸月球事件中，只有阿波羅十一號是在安息日登陸月球。當天早上，薇歐拉・阿姆斯壯於五點三十分清醒，甚至比她的兒子更早，她穿上浴袍，走出屋外，趁著記者還沒登門採訪前替植物澆水。隨後，她為了早上七點三十分的教堂禮拜梳妝打扮，她希望自己回家時，能有充裕的時間，觀賞電視轉播她兒子從登月艙離開指揮艙的過程。

全球各地的民眾虔誠地替阿波羅十一號禱告。尼克森總統的白宮將星期日禮拜獻給阿波羅十一號，太空人法蘭克・博爾曼再次朗讀聖經〈創世紀〉。綽號「鮑伯」的海德曼（H. R. “Bob” Haldeman）是白宮的幕僚長，在阿波羅十一號任務起飛之前的幾天，他安排尼克森的資深文膽威廉・沙費爾（William Safire）草擬各種聲明，以備任務期間發生重大不幸事件。其中一份聲明假設太空人成功登陸月球，但無法離開。沙費爾建議總統，倘若真有不幸，在正式發表聲明之前，「應該將聲明內容傳真給所有即將失去丈夫的太空人遺孀。」

北美東部時間早上十點五分，華特・克朗凱用五分鐘報導阿波羅十一號任務的進度之後，哥倫比亞廣播公司電視網進行一次專題報導，探討阿波羅十一號的宗教意義。綽號「哥倫比亞之聲」的記者查爾斯・庫瑞特（Charles Kuralt）在十一點加入節目，開始電視臺命名的《人類登陸月球：阿波羅十一號的史詩之旅》（Man on the Moon: The Epic Journey of Apollo 11）即時專題報導。節目展示過往阿波羅任務所拍攝的戲劇化照片，並加上旁白，庫瑞特同樣用〈創世紀〉作為阿波羅任務的精神主題，也以現代科學的洞見闡明登月的宇宙意義。庫瑞特的錄音片段結束之後，克朗凱——帶著十本寫滿阿波羅十一號和太空任務的筆記本——稱呼即將進行的登月是「一大步」（a giant step）。當然，他不知道，不到十二個小時，全球廣大的群眾即將聽見並且永遠記住登月的第一人使用類似的字詞。

哥倫比亞廣播公司電視臺於早上十一點開始報導時，阿姆斯壯和艾德林待在老鷹號內部的時間還不到三十分鐘。當天早上，太空人因為即將到來的任務而緊張萬分，甚至難以從事日常工作。伯茲回憶道：「三個男人待在太空一起行動，無可避免地絕對必須合作。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建立共同生活的各種步調和方法，但在這個特別的早晨，我們非常興奮，以至於一切都脫離常軌。」例如，三人原本設計的用餐步驟，第一個人取出食物袋，第二個人運送食物袋，第三個人負責使用水槍將食物液化，也稍微失去方寸。穿上太空衣之前裝上新的排泄物收集袋、導尿管以及收納袋也變得非常不愉快。三位太空人輪流在指揮服務艙中的導航艙位換衣服時，焦慮顯得更為嚴重，這個空間只能容納一人換裝，另外一人必須協助扣上釦子和拉鍊。柯林斯也必須穿上太空壓力衣，以免解除對接的過程發生意外。

穿上太空飛行的裝備總是非常謹慎，但沒有任何一次能夠比擬登月當天早上。尼爾和伯茲必須穿上太空壓力衣長達三十個小時。他們第一個謹慎塞入的衣物是水冷式連身內衣褲。水冷式連身內衣褲的外型就像長袖衛生衣褲，網狀的衣物包含數百個透明的塑膠管。到了月球之後，冷卻用水會從太空人的背包開始經由管線循環，但隨著任務進行，緊身的水冷式連身內衣褲只會增加太空人待在太空的不舒適感受。艾德林只穿著水冷式連身內衣褲就進入登月艙，他希望初步檢查登月艙是否良好。半小時之後，穿好太空壓力衣的阿姆斯壯爬進登月艙。尼爾進入登月艙，伯茲回到指揮服務艙的導航艙位完成著裝後便立刻回到登月艙。伯茲和尼爾關閉登月艙的艙門，麥克關閉指揮服務艙的艙門。

尼爾和伯茲在老鷹號內部先啟動數個系統電源，隨後打開宛如蜘蛛腳的登月機具。登月艙成功在北美東部時間下午之前張開登月機具。由於登月艙還要完成數次通訊和裝備檢查，必須等到一個小時又四十六分鐘之後，登月艙才能完成準備，並且啟動哥倫比亞號的引擎、進行分離。柯林斯和艾德林多半使用無線電進行溝通。

「沙皇在登月艙的情況如何？」麥克在指揮艙詢問。「他很安靜。」

「我正在專心準備——以及用力敲打。」尼爾回答，「敲打」指他正在使用登月艙的主要電腦進行輸入。「你們這兩隻小貓在月球表面放輕鬆。」啟動放出登月艙的開關之前，柯林斯說：「如果我聽見你們兩個人氣喘吁吁，我也會開始抱怨。」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分四十四秒，柯林斯：「我們只剩下一分鐘就要進行任務，你們準備好了嗎？」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分四十八秒，阿姆斯壯：「是，我想我們準備好了⋯⋯就等你了，麥克。」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一分五十一秒，柯林斯：「倒數十五秒⋯⋯好了，出發吧，美人！」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二分十秒，艾德林：「分離操作看起來非常良好。」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二分十秒，柯林斯：「我也認為很好。」

柯林斯的鼻子壓在窗戶上，他正在觀察阿姆斯壯和艾德林駕駛的登月艙緩慢飄走，並且等候尼爾回報兩艘太空飛行器分離之後的相對運動數字。在麥克用肉眼近距離觀察登月艙的外觀之前，不讓登月艙飄得太遠是個好主意；因為要確保四隻登月機腳確實向下延伸並且保持完整非常重要。為了協助麥克觀察，尼爾轉動機身，讓登月艙宛如跳著芭蕾舞的腳尖旋轉。阿波羅十一號發射前的幾個月，麥克曾經特別造訪格魯曼公司位於長島的工廠，只為了親眼觀察登月艙機腳完全延伸的模樣。特別重要的是，柯林斯必須近距離觀察六英尺長的觸地感應器從登月艙的左側、右側，以及後方腳座完全延伸的樣子。他還需要確定前方機腳的腳座，也就是唯一沒有安裝感應器的機腳，是否處於正確的位置。前方機腳附帶向下的階梯，讓太空人能夠下降至月球表面。前方機腳原來是有感應器的，但阿姆斯壯和艾德林指出感應器可能會讓他們失足跌倒之後就移除了。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二分五十九秒，阿姆斯壯：「好的，登月艙已經靜止。麥克，你可以移動至你喜歡的位置，然後停止指揮艙⋯⋯登月艙開始偏擺⋯⋯在模擬器中的視野肯定更好。」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三分三十八秒，柯林斯：「好了，指揮艙剛剛翻滾，我會立刻停止。」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四分二十二秒，阿姆斯壯：「麥克，我可以開始俯仰嗎？或者你覺得登月艙還不夠遠？」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四分三十一秒，柯林斯：「尼爾，我希望你可以等待幾秒鐘。」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四分三十四秒，阿姆斯壯：「好的，我會等到你準備就緒，等你可以完全停止指揮艙。」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四分三十九秒，柯林斯：「好，我還在處理。」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五分二十六秒，柯林斯：「好了，現在狀況很好。」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五分三十秒，阿姆斯壯：「沒問題。」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六分三十四秒，柯林斯：「就像模擬的情況，登月艙正在往旁邊飄浮，高度稍微下降。」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六分三十九秒，阿姆斯壯：「好的。」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七分六秒，柯林斯：「登月機具看起來很好，我已經看見三隻機腳了。」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七分十一秒，阿姆斯壯：「MESA還沒放下，對吧？」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七分十四秒，柯林斯：「請你再說一次。」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七秒十五秒，阿姆斯壯：「MESA還在上方嗎？」（MESA是太空艙設備集中儲存箱〔The Modular Equipment Storage Assembly〕的縮寫，折疊收在登月艙前方無感應器的機腳。登月艙設備儲藏組存放了一臺電視攝影機、蒐集月球岩石的盒子，以及數個工具。登陸月球之後，阿姆斯壯會拉開D型拉環，太空艙設備集中儲存箱就會懸掛在伸手可及的位置。阿姆斯壯這句話的用意是擔憂太空艙設備集中儲存箱可能會在登月艙和指揮艙分離的過程中提前下降）。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七分十九秒，柯林斯：「是的。」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七分二十秒，阿姆斯壯：「太好了。」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七分四十九秒，柯林斯：「現在登月艙的情況看起來很好。」

任務時間四天四小時十七分五十九秒，阿姆斯壯：「收到，老鷹號已經解除對接。老鷹現在有了翅膀。」

老鷹號是一隻鳥，但不像任何曾經翱翔的鳥，這玩笑讓柯林斯忍不住取笑登月艙的外型：「老鷹號，我認為你們是一臺外型良好的飛行載具，雖然你們正在上下顛倒飛行。」

「上下顛倒飛行是你。」尼爾也對柯林斯開玩笑。

登月艙現在的飛行高度低於月球表面六十三海里，尼爾和伯茲站直身體。沒有座位，艙內可使用的空間變大了。太空人的腳上綁著錨定至艙內甲板的魔鬼氈約束帶，腰帶則連結至彈簧繩索和滑輪工具。如果需要更進一步固定自己的身體，尼爾和伯茲可以抓住太空艙內的把手和扶手。太空人筆直站立，這讓他們擁有完美的制高點可以觀察登月區域，但也代表登月艙的三角形窗戶的視野變得更小。

老鷹號開始下降登月前，尼爾和伯茲必須將飛行軌道降低至五萬英尺的高度區域。相對於月球表面，太空人現在的飛行姿勢是腳部在上、臉部朝下，他們啟動登月艙的下降引擎，這是任務中初次啟動。進入下降軌道（Descent Orbit Insertion）的時間為北美東部時間凌晨三點八分，也是登月艙離開哥倫比亞號之後的五十六分鐘。登月艙開始進入下降軌道時，指揮艙和登月艙都位於月球背面，無法和地球通訊。這次引擎點火啟動維持二十八・五秒，讓老鷹號下降至正確的繞行軌道，等到老鷹號繞回月球正面之後，就會在登月基地的前方。登月艙在下降過程中，尼爾和伯茲檢查接近率，確認如果主要導航系統故障或發生重大錯誤，他們可以藉由登月艙的任務中止導航系統回到哥倫比亞號。老鷹號現在的位置遠比哥倫比亞號更低，繞行軌道的速度也變得更快。登月艙的軌道飛行速度現在比哥倫比亞號快了一分鐘。由於哥倫比亞號的軌道更高，軌道角度也和地球對齊，哥倫比亞號的載波訊號可以更快抵達休士頓，大約比老鷹號快了三分鐘。休士頓收到訊號之後，向哥倫比亞號和老鷹號發出語音回應的時間都不到一分鐘。

任務時間四天六小時十五分二秒，太空艙通訊官：「哥倫比亞號，這裡是休士頓（查理・杜克是這個時段的太空艙通訊官）。我們正在等候，通話完畢【長停頓】。哥倫比亞號，這裡是休士頓，通話完畢。」

任務時間四天六小時十五分四十一秒，柯林斯：「休士頓，這裡是哥倫比亞號，音量很大且清晰。我的聲音如何？」

任務時間四天六小時十五分四十三秒，太空艙通訊官：「收到，Five-by，麥克（在通訊速記名詞中，five-by-five意思是音量大且清晰）。進入下降軌道的情況如何？通話完畢。」

任務時間四天六小時十五分四十九秒，柯林斯：「聽著，寶貝，一切都非常平順，真是太美了。」

任務時間四天六小時十五分五十二秒，太空艙通訊官：「太好了，我們已經替老鷹號做好準備了。」

任務時間四天六小時十五分五十七秒，柯林斯：「好的，他們要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