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鰻漫回家路 $380

鰻魚從哪裡來?牠們是什麼?牠們是魚還是別種全然不同的生物?是什麼驅使在淡水居住數十年的牠們,泅泳數千公里,回到起初誕生的大海海域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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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特里克・斯文森

鰻漫回家路

平裝、14.8 x 21.0 公分、256 頁
2022 年 1 月 26 日


鰻魚從哪裡來?牠們是什麼?牠們是魚還是別種全然不同的生物?是什麼驅使在淡水居住數十年的牠們,泅泳數千公里,回到起初誕生的大海海域中死去?

本書作者帕特里克斯文森,結合現代海洋生物學、歷史與文學中關於鰻魚的研究,以及自己與父親捕鰻的經驗,為這個神祕又奇異、被人們深深誤解的物種描繪出一幅令人沉迷的詩意圖像。


作者 帕特里克・斯文森

帕特里克・斯文森是一名作家與記者。他與他的家人居住在瑞典馬爾摩(Malmö)。《鰻漫回家路》是他的第一本著作,此書2019年獲頒奧古斯特文學獎,這是瑞典最大的文學獎。


商品資料

書名
鰻漫回家路
原文名
ÅLEVANGELIET: BERÄTTELSEN OM VÄRLDENS MEST GÅTFULLA FISK
作者
帕特里克・斯文森
譯者
陳佳琳
定價
380 元
裝幀
平裝、14.8 x 21.0 公分、256 頁
ISBN
978-986-9970136
出版日
2022 年 1 月 26 日
出版
啟明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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鰻漫回家路 試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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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鰻

鰻魚是這樣誕生的:一切發生在西北大西洋一處稱作「馬尾藻海」的水域,當地就各方面而言,都是孕育鰻魚的最佳地點。馬尾藻海不能算是邊界明確的水域,我們很難釐清它從哪裡開始,又在哪裡結束,因為它躲過了凡世的量測標準。它位於古巴與巴哈馬群島東北端,在北美海岸以東,但此處變化莫測。馬尾藻海猶如一場夢:你無法明確說出自己何時闖進它的領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莫名離開了它;你只知道自己曾經造訪過它。

馬尾藻海之所以莫測高深,是因為它完全不以陸地作為邊界;它由四條大型洋流環繞,西邊是孕育萬物生命的墨西哥灣流;北方為北大西洋暖流的延伸;東側可見加那利洋流;南端則以北赤道洋流為界。總面積約五千一百八十平方公里的馬尾藻海在這些洋流間緩慢攪動,猶如一股溫暖旋動的渦流。進得去的不見得能夠輕易脫身。

海水湛藍清澈,有些地方深達七千多公尺,海床表面覆蓋了大片黏稠棕黑的馬尾藻,它正是這片海域名稱的由來。海藻漂流數千公尺,提供數不盡的生物營養與庇護:微小的無脊椎動物、魚類、水母、海龜與蝦蟹。往深處而下甚至可見其他種類的海藻和植物蓬勃生長。在黑暗中,生命仍是熱鬧榮景,猶如暗夜森林。

歐洲鰻就在這裡誕生。成鰻春天在此處產卵,將之受精。安全陰暗的深海孕育出如幼蟲般的迷你生物,頭部與眼睛甚至尚未發育完全,這個階段的鰻被稱為「柳葉鰻」,身體扁平如柳葉,幾乎完全透明,而且只有幾公釐長。這是鰻魚生命週期的第一階段。

這群纖細輕薄的柳葉立即踏上旅程。墨西哥灣流帶著牠們漂流數千公里,橫渡大西洋,朝歐洲海岸移動。這段旅程最長可能得需要三年;於此同時,幼體一公釐一公釐慢慢長大,就像一顆慢慢膨脹的氣球,等到牠們終於抵達歐洲,第一次變態已經完成,此時的牠們成為「玻璃鰻」。這是鰻魚生命週期的第二階段。

玻璃鰻的外型看起來與之前的柳葉體形態類似,全身幾乎透明,長度只有四到五公分,修長滑溜,彷彿色彩或原罪都尚未在體內紮根。海洋生物學家瑞秋・卡森就曾經如此描述,牠們像是「比手指還短的細玻璃棒」。纖弱又毫無防備力,許多人都視其為珍饈佳餚,特別是西班牙巴斯克地區的居民。

玻璃鰻接近歐洲海岸後,通常會上溯溪流或河川,幾乎立刻適應淡水水域,此時的牠們會經歷下一個變態,牠的體色轉黃,成了一條「黃鰻」,看起來就像一條蛇,渾身都是肌肉,雙眼仍然偏小,但黑色的瞳孔極其明顯,下頜寬闊有力,鰓則幾乎完全隱蔽。細薄柔軟的鰭沿著牠的背部與腹部伸展,表皮終於發展出色素,看來既棕且黃,又有點泛灰,黃鰻的鱗片小到肉眼幾乎難以辨識,觸摸時也幾乎無感,彷彿穿上了一套國王的盔甲。假使玻璃鰻柔嫩脆弱,那麼黃鰻便可說是強壯堅韌。這是鰻魚生命週期的第三階段。

黃鰻有本事游過最淺、最茂密的水域,就連流速最快的水流也能輕鬆駕馭。牠可以穿越伸手不見五指的湖泊與平靜無波的溪流,一路勇闖滔滔江河,也能在貌不驚人的池塘生存。需要時,牠甚至能鑽過沼澤與溝渠。牠不會讓外在環境擋住自己的去路,萬一所有水道全都用罄,牠還能登上乾燥陸地,蜿蜒行經潮濕的草叢與矮林,朝全新水域推進,甚至可以這樣持續好幾個小時。鰻可說是魚上魚。也許牠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是魚。

牠可以遷移數千公里,不屈不撓、無所畏懼,在牠突然決定落腳前,也不需要悉心營造家的氛圍;牠必須自己適應、忍受與理解大環境——那可能是泥濘的溪流或湖床,最好還有一些岩石與洞穴可容藏身,當然也得有足夠的食物。一旦牠找到自己的家,牠就會年復一年住在原處,通常都是僅幾百公尺不到的半徑範圍。假使受到外力遷移,鰻魚總會儘快返回自己選定的住所。曾有被研究人員捕獲的鰻,身上配戴了無線電波標記,被帶離捕獲點好幾哩,結果在一兩星期內又成功回到最早被人們發現的地點。大家都不知道牠們是如何找路回家的。

黃鰻是離群索居的生物。一生中最活躍的階段,牠通常獨自度過,讓四季更迭決定自己的各種活動。天冷時,牠可以躲在泥巴裡長時間蟄伏,非常被動,有時牠會與其他鰻魚纏成一團,看起來就像一顆理還亂的毛線球。

牠是晝伏夜出的獵人。黃昏時,牠從水底現身,開始覓食,看到什麼就吃什麼。幼蟲、青蛙、螺類、昆蟲、小龍蝦、魚,甚至偶爾出現的老鼠與雛鳥,跟清道夫沒兩樣。

就這樣,黃鰻幾乎大半生以黃棕色的外表生活,日子就在活動與冬眠間交替,生命看似毫無目的,成天就是覓食與藏匿,彷彿生命存在最重要的意義就是等待,耐心就是最高的指導原則。

而且牠相當長壽。順利躲過疾病與災難的鰻魚,可以在同一個地點生活長達五十年。曾經有圈養的瑞典鰻魚活了超過八十歲。神話與傳說中的鰻魚,甚至能活到百歲以上。那些被剝奪自己生存的最高目標——繁衍——的鰻魚,甚至幾乎能長生不老。彷彿可以一路等到歲月的盡頭。

不過在生命中的某個階段,通常在十五歲到三十歲時,野生鰻魚會突然決定傳宗接代。我們可能永遠無法理解究竟有哪些誘因觸發了這個決定,但一旦下定決心,鰻魚的平靜生活就會嘎然中止,掀起截然不同的劇烈波瀾。牠開始努力想游回大海,同時進行最後的變態階段。單調沒特色的黃褐色消失了,牠的身體變得更清晰顯眼,背部轉為黑色,兩側呈現銀白光芒,甚至帶著條紋,肉體的變化似乎也反映了鰻魚的嶄新決心。黃鰻成了「銀鰻」。這是鰻魚生命週期的第四階段。

待秋天為地球開展暗沉的保護色後,銀鰻也隨之洄游大西洋,前往馬尾藻海。鰻魚的身體也彷彿經過了一場深思熟慮,如今更適應這趟長途旅行了。現在牠的生殖器官緩緩發育,鰭更修長有力,好推動牠持續前進;牠的眼睛變得更大,瞳孔成了藍色,讓牠在海洋深處能看得更清楚;牠的消化系統關閉;胃部融化了——從現在開始,牠所需要的所有能量都將從現有的脂肪層吸收——牠的身體將只被魚卵或精囊塞滿,任何外力的干擾都無法讓鰻魚對終極目標分心。

牠一天能游將近五十公里,有時會潛到地表以下一公里深;人類對這趟旅行仍然瞭解不多。它可能長達六個月,也有可能因為冬天而暫停。目前已知被圈養的銀鰻在沒有補充任何營養的狀態下得以存活四年之久。

這是苦行僧般的漫長旅程,鰻帶著我們難以理解的生存決心堅持進行。但是,等到鰻魚抵達馬尾藻海後,牠再一次回到了家。在盤旋混濁的海藻底下,牠讓卵子受精。一旦完成這項任務,鰻魚心滿意足,寫完了自己的故事,牠的生命就在這裡永遠結束。

§

第二章 在溪邊

父親教我在他童年老家麥田旁的小溪釣鰻魚。我們會在八月黃昏時開車過去,從主幹道左轉越過小溪,再轉進一條小路,這條小路在泥土地上蜿蜒前行,直下陡峭斜坡,最後與小溪平行。左側的金黃色麥穗一路刷著車身,右邊則是靜靜呢喃,偶爾發出沙沙聲的草地。遠處可見大約六公尺寬的水面,一條靜靜的小溪在綠地上延伸,看起來就像趁夕陽仍有餘暉時,努力閃耀光芒的銀鏈。

我們沿著湍流緩緩駛過,水流在岩石間急速流動,行經挺不起腰的老柳樹。當時我七歲,卻已經走過這條路很多次了。等到小徑盡頭消失在一大片無法通過的植被後,父親停車熄火,此刻四下昏暗安靜,耳邊只有溪流的潺潺水聲。我們都套了厚重的橡膠靴與青蛙裝,我的是黃色,他的是橘色,手上還提了兩個裝滿漁具的黑色大桶,拿了手電筒以及一罐從樹幹裡挖出來的蟲子,就這麼出發了。

溪岸的草地仍然濕漉,甚至比我還高。爸帶頭走出一條小路;我後方的草叢隨著我的腳步如拱門般闔上,蝙蝠在溪流上方來回飛翔,杳無聲息,看起來就像天空中的黑色標點符號。

走了四十公尺後,爸停下腳步,左右看望。「這裡就可以了,」他說。

岸邊陡峭泥濘,萬一一腳踩空,就可能整個人摔進水裡。暮色漸深了。

爸一隻手撥開長草,小心翼翼地走對角線,轉身將另一隻手伸向我。我抓住他的手,學著他的謹慎小心。沿著水岸,我們踩出了一個小平台,放下水桶。

我模仿正在默默檢查水面的爸,順著他的視線,想像自己也看見他看到的一切。當然我們沒辦法知道這地點好不好。水色黑暗混濁,到處蘆葦雜生,對我們挑釁搖擺,我們對水面下的一切毫無頭緒,但我們選擇保持信念,人偶爾就是必須如此。釣魚更應當這樣。

「對,這裡就可以了,」爸重複,轉頭看我;我從水桶掏出一條釣線遞給他。他迅速拉線掛上魚鉤,細心地從罐內拿出一條肥嘟嘟的蟲餌,用手電筒打光端詳,將它放上魚鉤後,又把魚鉤湊近臉,假裝吐了一口口水,這是在祈願自己好運,而且得做兩次,接著,他以一個流暢的拋物動作,將釣線丟進水裡。他彎腰摸了摸那條釣線,確保它已經繃緊,沒有被水流扯得太遠。最後,他挺直身體,說聲「好了,」我們便走上溪岸。

我們所謂的釣線其實應該是不一樣的東西,我想。一般而言,那應該是掛滿許多魚鉤與鉛錘的長釣線。我家的比較原始。爸用斧頭磨尖木頭的一端,然後拿一條約四公尺半的厚實尼龍線綁上木椿。至於鉛錘,他則是將熔化的鉛倒入鋼管,使其冷卻後,再將鋼管切段,在上面鑽洞。鉛錘被固定在離釣線末端約一隻手長度的距離,巨大的魚鉤緊緊綁在另一端,木椿則是打入地面,最終魚鉤與誘餌會停留在溪床上。

我們會帶十到十二條釣線,裝餌後丟進水裡,每條釣線離彼此約九公尺的距離。我們會在陡峭的溪岸上上下下,每一次都會進行同樣的步驟,不厭其煩——有默契地手牽手、上餌,還要吐口水求好運。

等到最後一個魚餌設置完成後,我們會再次走回溪岸檢查,確保所有的魚餌已經就緒,默默站在附近一分鐘,讓本能說服自己一切已經順利完成,只要給它一些時間,就會有好事發生。等到我們檢查完之後,天通常已經全黑了——無聲飛翔的蝙蝠飛掠潔白的月光——我們最後一次走上岸,走回汽車,然後開車回家。

我想不起來在溪邊時,我與爸除了鰻魚以及如何成功捕捉它們之外,還聊過其他話題。我甚至記不得我們曾經交談。

或許因為真是如此。因為我們在那裡時,不太需要對話,只需要安靜享受大自然。映照大地的月光,低吟呢喃的草地,搖曳生姿的樹影,單調的潺潺溪流,還有來回飛越我們頭頂上方如星形符號的蝙蝠。你必須完全保持靜默,才能讓自己歸屬當下。

也有可能我完全記錯了。畢竟回憶並不可靠,它只挑選自己想留下的。當我們回頭在過去尋找某個畫面時,我們絕對不會選最重要或最相關的場景;相反地,我們記得的是自己先入為主的圖像。人的回憶彷彿會自行安排舞台場景,所有的細節全都相輔相成,不可或缺。回憶不允許色彩破壞背景。所以,就不如說我們沒有對話吧。畢竟,假使我們真說了話,我也不知道我們究竟說了些什麼。

我們住的地方離小溪只有兩三公里;深夜回家後,我們會先在前廊台階脫下青蛙衣與靴子,接著我直接上床睡覺。我總是迅速入睡,剛過清晨五點時,爸便再次叫醒我。他不需要多說。我立刻起身,才沒幾分鐘,我們已經上車了。

下游處可見清晨的太陽緩緩升起。晨曦將天空的邊緣染得深橙一片,溪水的流動聲不一樣了,顯得更清澈活潑,彷彿也剛從沉沉睡眠中甦醒。還有其他的聲音在我們周遭清楚可聞。有隻黑鳥在嬉戲,一隻綠頭鴨笨拙地衝進水面,飛濺不少水花。另有一隻蒼鷺兀自飛過溪流,低頭檢視溪底,巨大的嘴喙看起來猶如一把隨時準備揚起的短刃。

我們走過潮濕草地,側著身軀沿岸走到第一個放餌處。爸等我跟上他,我們一起研究繃緊的釣線,尋找水面下的蛛絲馬跡。爸爸彎下腰,把手放在尼龍線上。然後他挺直身體,搖了搖頭。他將線拉上岸,給我看魚鉤,蟲餌不見了,搞不好是被狡猾的鯉魚偷走了。

我們移動到下一個魚鉤,上面也是空的,第三個也一樣。然而,接近第四個時,我們看見線被拖進一區蘆葦;當爸用力拉扯時,線卡住了。他喃喃不知說了什麼。或許是水流將魚鉤跟鉛錘拉進蘆葦區,但是也很有可能是鰻魚自己吞下了魚餌,結果跟釣線纏得無法脫身,或是被植物莖梗卡住,現正躺在原地等大限降臨。如果緊扯釣線,有時會感覺到微小的振動,彷彿線的另一端正在預示自己準備赴死了。

爸一面鬆繩,一面緊扯,咬唇無奈咒罵。他認為當下只有兩條路可以解決僵局,無論如何都會有輸家,要不就是他讓鰻脫身,把線拉起來,要不就是將釣線割斷,讓鰻留在原處與蘆葦及枷鎖般的魚鉤與鉛錘纏鬥。

這一次,似乎別無選擇。爸走了幾步到一旁,嘗試不同角度用力拉扯,尼龍線繃緊伸展如小提琴絃,但完全沒用。

「不行,運氣不好,」他慢慢說,一面盡全力拉扯,釣線應聲而斷。

「希望它成功脫逃了,」他說,我們繼續前進,在溪岸來回走動。

到第五條釣線時,爸彎下腰,試探碰觸。最後,他站直身軀,往旁邊站了一步。「你想拿拿看嗎?」

我抓住線,輕柔拉扯,立刻感受回應的力道,這是爸只須用指尖就能感覺到的力量。我則花了一點時間才意識到這是熟悉的感覺,然後我又加了一點勁,魚開始移動。「是鰻魚!」我大聲說。

鰻魚從不試圖衝撞,這點與河鱸不同;它偏好一溜煙游走,這反而令人無從捉摸,這條鰻以體型而言,強壯得令人驚訝,而且是技術高超的游泳好手,儘管鰭非常小。

我盡可能慢慢收線,不讓釣線鬆弛,想要好好感受這一刻。但線並不長,而且這裡沒有蘆葦讓鰻藏身;再不久我就要將它從水裡拉出來了,我看見它閃亮的黃褐色身軀在晨光下發光扭動。我試圖抓住它的頸後,但根本很難著力;它像蛇一樣緊緊繞住我的手臂,一直到手肘;我能感受它蟄伏的強壯力道,它並沒有亂動亂竄,但若此時我順勢鬆手,它一定會跳過草叢,在我能好好抓住它前,瞬間消失在水中。

最後,我們取出魚鉤,爸將水桶裝滿溪水。我讓鰻從我手中滑走,它開始在桶內悠游轉圈,爸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稱讚它很漂亮。我們走到下一個放鉤處,輕輕踏著陸地,我的獎賞就是可以提著裝了鰻魚的水桶。

§

第三章 亞里斯多德與出自淤泥的鰻魚

有些情境迫使我們必須選擇相信。鰻就是這樣。如果我們選擇相信亞里斯多德,那麼全世界的鰻都是從泥巴出生的。它們莫名出現,如天外飛來一筆般現身在海底的沉積層。換句話說,它們並非由其他鰻魚繁衍而成,出自生殖器官的結合,由受精卵孵化。

大多數的魚類,亞里斯多德在西元前四世紀時寫道,當然會產卵繁殖。但鰻魚,他進一步解釋,則是一大例外。它沒有雄雌之分,也不產卵交配。鰻不賦予同類生命。它們生命的火花另有起源。

亞里斯多德建議:在乾旱期觀察一座有支流的小池塘。池水乾涸之後,池底泥巴也都乾了,堅硬的地表不見任何生機。任何生物都無法存活,更不用說是魚了。但當第一場雨落下,池水緩緩回升後,奇妙的事發生了。突然間,池塘裡面全都是活跳跳的鰻魚。它們就這樣現身,必然是雨水讓它們復生的。

於是亞里斯多德做出結論:滑溜溜的鰻魚憑空出現,堪稱謎樣般的奇蹟。

亞里斯多德對鰻魚的興趣並不令人意外。他對所有形式的生命都很感興趣。當然,他是思考家、理論家,與柏拉圖齊名,為西方哲學立定根基;但不只如此,他還是科學家,至少以當時的標準而言。人們常說亞里斯多德是最後一位「全知者」;或者換言之,他是理解人類文明所有知識的最後一人。更重要的是,在觀察與描述大自然方面,他可說走在時代的尖端。他的偉大作品《動物史》是人類首次嘗試系統化歸類動物界的鉅作,早於林奈兩千多年。亞里斯多德觀察描述各種動物及它們之間的差異,舉凡其長相、器官、體色與外型、生活與繁衍,食物種類及行為等等。《動物史》讓現代動物學發端;這本典籍一直到十七世紀仍被自然科學界奉之圭臬。

亞里斯多德在希臘哈爾基季基州的斯塔吉拉半島長大,半島分成三條狹長陸地延伸入愛琴海,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有三根手指的手。他出身優渥,父親是馬其頓國王的御醫,自小接受良好完整的教育,父親也期待他能繼承衣缽,但亞里斯多德年紀還小時就成了孤兒。他父親在他十歲時去世,母親也早已不在人世,由一位親戚撫養他長大,十七歲時,亞里斯多德被送往雅典,進入當代最頂尖的柏拉圖學院就讀。孤苦無依的少年獨自在陌生城市,對一切都充滿好奇,只有根被硬生生切斷的人們才會擁有亞里斯多德那種急切想瞭解世界的熱情。柏拉圖是他的老師,他追隨柏拉圖學習長達二十年,在許多領域的表現都不遜色。柏拉圖去世後,亞里斯多德沒有被任命為學院的新校長,他搬到蕾絲博島。就是在當地,亞里斯多德開始認真研究動物與大自然。或許他也是在這裡首度思考鰻魚的由來。

外界對亞里斯多德的科學方法瞭解不多。他沒有記錄自己的觀察與解剖。他雖然曾經自信詳盡地描述自己的發現與見解,卻很少解釋這些論點的由來。然而,我們幾乎完全可以肯定,他親力親為自己進行解剖,為《動物史》奠下完整根基,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將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研究水生生物的形態,特別是鰻魚。別的不說,他對於鰻魚體內如器官的相對位置與魚鰓構造更是觀察得鉅細靡遺。

就鰻魚而言,亞里斯多德對其他科學家的論點不以為然,這些人的名字早已不可考,看來當時鰻魚便已經是各家爭論、臆測與衝突的來源。亞里斯多德堅持鰻魚體內沒有卵,宣稱認定有卵的人並未仔細研究鰻。他寫道,這一點無須質疑,因為剖開鰻魚時,你根本看不見任何與卵巢或輸卵管類似的器官。基本上,我們就是無法解釋鰻魚何以存活在地球上。他還說,只要有人認定鰻魚產卵後就死亡,就表示那人無知愚蠢,刻意誤導大眾,因為那根本不是事實。亞里斯多德甚至譴責那些聲稱鰻魚有性別差異的科學家,這些人指出雄鰻的頭比雌鰻稍大,亞里斯多德認為這群人把物種變異誤認為性別差異了。

亞里斯多德確實認真研究過鰻魚,這一點不容辯駁。也許是在蕾絲博島,或許在雅典。他解剖它們,研究它們的內臟,尋找卵與生殖器官,也解釋它們的繁衍機制。他或許處理過許多鰻魚,仔細觀察它們,思考它們究竟是哪種生物,最後,他的結論就是,鰻魚自成一格。

亞里斯多德研究動物與大自然的方法最終會成為——幾乎完全源自於他——現代生物學與自然科學的雛型,後世對鰻魚的理解也來自亞里斯多德。這就是所謂的實證精神。亞里斯多德宣稱,大自然可以透過系統觀察闡述,同時也只有透過精準正確的描述才得以讓世人理解。

這做法非常激進,但就各方面而言,都是一大斬獲。亞里斯多德有許多觀察結果出人意料地準確,特別因為當時動物學甚至連概念都算不上,他的知識遠遠超越他的時代,尤其是水生物種。例如他描述了章魚的繁殖,而現代動物學直到十九世紀才證實一切。至於鰻魚,亞里斯多德提出的正確觀點是,它可以在淡水與鹹水間悠游移動,而且它的鰓異常地小,它在夜間行動,白天多半躲藏在深水區。

但亞里斯多德之於鰻魚,也提出了許多荒誕古怪的主張。儘管他認真觀察,但他從來沒有設法深入理解鰻魚。他寫道,鰻魚吃草與植物的根,有時甚至吃泥巴。他寫它身上沒有鱗片,還說它能存活七、八年,在陸地上可以活五、六天,如果是吹北風的季節,甚至可以活得更久。還有,之前已經提過,亞里斯多德斷言鰻魚沒有生物性別,它們是從無到有出現在地球上。鰻魚最初的形體,亞里斯多德指出,其實是一種類似蛆的生物,有點像是蚯蚓,就這麼自發性出現在泥漿中,這種蟲體可以在海洋與河流生活,特別是有大量腐蝕植被的地方,它還更喜歡淺沼或海藻區,因為那裡有陽光讓水更溫暖。「毫無疑問,就是這樣,」亞里斯多德寫道,就此結束他的討論。「關於鰻魚的繁殖講到這裡就夠了。」

所有的知識都來自經驗,這是亞里斯多德最初也最基本的見解。任何對生命的研究都必須來自實證,也得系統化。現實必須經過詳細描述,畢竟它經過了人類感官的感知。首先必須確定研究對象;而後聚焦找出對象究竟是何物。直到所有事實蒐集完整,才有可能討論接近形而上的問題——對象為何是某種形體或模樣。這也是自亞里斯多德之後,學界對萬物理解的科學基礎。

但為什麼鰻魚輕易滑出亞里斯多德的手掌心?這個問題似乎難以回答。無論他多麼悉心研究鰻,他得出的結論如今看來都簡直是荒謬而不科學。所以鰻魚才如此獨特。科學界曾經遇過許多謎題,但卻不見如鰻之謎這般龐雜難解。鰻魚不僅不易觀察——因為生命週期很奇特、性情羞怯、變態階段繁複加上洄游繁衍等等——它們彷彿更刻意保持神祕。即使有可能近距離成功觀察,鰻魚似乎也努力閃躲迴避,有鑑於許多人花費大量時間想理解鰻魚,我們理當知道得更多。但我們至今仍對它們一知半解,說穿了就是神祕得不得了。動物學家稱之為「鰻之謎」。

亞里斯多德或許是史上第一位留下完整記錄自己對鰻魚的誤解的人,但大家都知道,他可不是最後一位。鰻魚持續逃避人類對它們的科學研究直至今日。好幾位傑出的研究者與業餘愛好人士都曾經帶著不同程度的熱情想真正瞭解鰻魚。自然科學史有些最知名人士畢生都想解決鰻之謎,但全都徒勞無功。鰻魚總藏身在黑暗泥濘的角落,躲過人類知識的探求。講到鰻魚,就算是學富五車的學者在某種程度上也只能依賴信仰了。

往昔人們總將鰻與其他魚類分開討論。鰻魚因其外型、行為、幾乎難以察覺的鱗片、看不見的鰓與離水生存的本事,自成一種生物。它的不同足以使許多人相信它其實就是水蛇或兩棲生物。荷馬似乎也認為鰻不是魚。當阿基里斯在《伊里亞德》中殺死阿斯特羅帕約奧斯後,他「讓他躺在沙灘上,黑水流過他身軀,鰻與魚忙著囁啃他腎臟附近的脂肪。」到今天,人們仍然偶爾會問:鰻真的是魚嗎?

對鰻魚基本天性的不確定經常讓我們與它們之間有一段距離。人類認為鰻魚可怕噁心。它們外表黏稠,滑行前進,看起來簡直就是一條蛇,而且聽說還會吃屍體;它們鬼鬼祟祟地在暗夜泥沼移動,對人類而言與外星生物無異,但卻又無所不在,湖泊河川甚至餐桌上都能看見它們。這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關於鰻魚長期以來爭論不休的一大疑點就是它的繁殖方式。直到上世紀我們才得以提出一個合理、卻又不算是決定性的結論。長期以來,許多人選擇相信亞里斯多德以及他的淤泥理論。還有其他人支持自然哲學家老普林尼的論點,這位科學家在西元七十九年死於維蘇威火山的劇烈爆發;他聲稱鰻魚靠摩擦岩石繁殖,因為岩石能釋放它體內的分子,這些分子則成了新的鰻魚。還有人相信希臘作家阿特納奧斯的說法,此人在西元三世紀時解釋鰻魚分泌的液體會沉入泥潭,衍生出新的生命。

其他或多或少想像力豐富的論點在歷史上比比皆是,古埃及深信當陽光溫暖尼羅河水時,鰻魚便從無到有現身水底。歐洲各地也有人認為鰻魚出自海底腐蝕分解的植被,或是從死鰻魚腐爛的屍體孕育而成。也有人相信鰻魚來自浪花泡泡,也有一說法認為當陽光落在某種覆蓋湖岸與河邊的露水時,鰻魚於焉誕生。流行捕鰻的英國鄉間,人人堅持鰻魚是馬兒鬃毛掉入水中長出來的。

許多關於鰻魚身世的不同理論顯然圍繞著一個共同信念打轉:鰻魚從無到有、憑空出現,就某方面而言,這多少呼應了宇宙乍然而生的現實。蚊子出自塵埃,蒼蠅長在腐肉,鰻魚生於泥漿——這種論點通常被稱作自物自生,歷史上普遍常見,特別是在顯微鏡發明之前。簡單而言,人們只相信他們看得見的東西,所以如果你看著一塊腐肉,突然間有蟲子從肉裡面冒出來,但四下卻沒有觀察到任何蒼蠅飛舞或蒼蠅蛋,除了這些蟲憑空出現,又可能得出哪種結論?同樣地,從來沒人看見鰻魚在繁殖,於是不管找誰來判斷,就只能斷定這些鰻魚沒有生殖器官了。

當然了,自物自生的論點絕對源自於萬物的肇始,宇宙的起源也是如此而來。假使人類能找到一切的源頭,知道生命就是這樣從無到有(無論將其歸因於神之干預或其他因素),那麼自物自生的假說也就沒那麼怪誕荒謬了。

這一切如何發生,也有幾種方式解釋。《創世記》中提到「來自神的風」橫掃貧瘠荒涼的大地,不僅創造了光、大地以及植物,更創造了所有動物。古代一群被稱為斯多葛流派的哲學家曾經提過氣動——也就是生命的氣息——即生命與靈魂賴以維生的氣與熱。其基本前提是相信非生物可以變成活生生的物體,生死事實上是相互依存,看來毫無生命的物體其實找得到生命的存在。在鰻魚無法被解釋或理解時,這種思維顯然垂手可得;於是,鰻魚就此成為生命起源更深層奧秘的一大例證。

然而,鰻魚之所以特殊,是因為在我們試圖理解它們時,就某種程度上,我們仍被迫必須依賴信仰。我們可能認為,我們清楚鰻魚的生命週期與繁衍過程——它在馬尾藻海的長途跋涉、它的變態、它的耐心、它重回繁殖地與死亡的經歷——但即使這些全都正確,但大部分的內容仍屬假設。

人類從未見過鰻魚繁殖;沒有人目睹過鰻魚的受精過程;也沒有漁民設法繁殖圈養的歐洲鰻。我們自認知道所有鰻魚都在馬尾藻海孵化,因為那裡曾經發現小小的柳葉體,但是沒人知道為什麼鰻魚堅持只在當地繁殖,沒有人知道它承受多少長途旅行的嚴酷考驗,或它如何找路回家。人們認為所有鰻魚繁殖後不久就死亡,因為繁殖季後,我們也沒發現任何活的成鰻,但話又說回來,人類從來就沒有機會在鰻魚的繁殖場觀察任何成鰻活動,無論是生或死。換言之,人類未曾在馬尾藻海見過鰻魚,也無法完全理解鰻魚變態的目的,也沒人知道它們能活多久。

也就是說,儘管在亞里斯多德時代的兩千多年後,鰻魚仍然是一大科學謎團,它甚至已成為某種形而上的象徵。就這麼巧,形而上學也可追溯至亞里斯多德(儘管此概念是在他死後才命名的)。它是哲學的一個分支論點,探討客觀之外或超越客觀,超越人們得以用感官觀察描述的一切現象。

形而上學不見得與神有關。它是在試圖描述萬物的真實本質,探究現實。它聲稱存在本身與存在特性有所區別,也強調二者截然不同。鰻魚就是這樣。鰻魚存在。但它如何存在,則是另一回事。

我也喜歡這樣想,如此一來,鰻魚將持續魅力無窮。因為在知識與信仰的交叉口,在知識不盡然完整時,之間的空隙就會容許事實及神話想像共同加以填補,這非常令人神迷。畢竟即使是信任科學、認定自然界必定有其規律者,有時也會想要為未知留下一處小小的開放空間。

如果你也認為就讓鰻魚好好當一條鰻魚,那麼在某種程度上,你也應當允許它繼續保持神祕,至少,目前維持現狀就好。

所以鰻魚依舊成謎。它究竟是魚,或另成其他物種?它如何繁殖?產卵或胎生?是無性繁殖?抑或雌雄同體?它在哪裡出生?將哪裡視為最後的葬身之地?在亞里斯多德之後的好幾百年以來,鰻魚成了眾多理論的主題,就算企圖理解,最終仍落得一頭霧水。中世紀時,有兩大理論特別流行,常被相提並論:一說鰻魚為胎生,另一說則認為鰻魚雌雄同體。

隨著十七世紀自然科學的復興,人們對鰻之謎的探求也越來越有條不紊。亞里斯多德的做法重新受到重視——尤其是他堅持觀察大自然必須系統化的論點——於是,我們對世界以及對鰻魚的看法徹底產生了變化。

然而即便如此,關於鰻魚的各種疑問要等許久之後,答案才緩緩浮出檯面。亞里斯多德曾強烈質疑鰻魚為胎生,但到了十七世紀卻有更多人持不同看法。這個群體由英國作家艾塞瓦頓領銜,此人在一六五三年出版世上第一本與釣魚有關的暢銷書《完美釣手》。他在書中宣稱,鰻魚乃胎生無誤,但它同時又是無性生物。幼鰻在成鰻體內無須受精就能發育。

接著,來自比薩的義大利醫生暨科學家弗朗切斯科雷迪發表了第一篇質疑自物自生論點的文章。一六六八年,在一次對蒼蠅的實驗中,雷迪發現卵需要受精才能創造生命。他總結所有的生命都源於卵。他同時研究了鰻魚,也證明在鰻魚體內發現的微小蟲體,儘管之前有人認為這些是未出生的幼鰻,但其實它們比較接近寄生蟲。雷迪寫道,鰻魚很有可能不是胎生,但他從未找到任何生殖器官或卵子,因此也無法對這種動物究竟如何繁殖給出明確答案。

義大利帕多瓦大學的實驗桌便是在這種時空背景下,掀起了不小波瀾。那是一七〇七年,有個名叫桑卡西尼的外科醫生參觀位於義大利東岸科馬基奧的一處鰻魚漁場。他無意間在當地發現一條肥美的大鰻魚,當下便有股衝動覺得自己一定得拿手術刀把它剖開。在這條鰻魚體內,他發現了一些長得很像生殖器官的東西,還有一些類似卵的形體。

他將解剖好的鰻魚寄給他的朋友安東尼奧瓦利斯內里,此人為帕多瓦大學的自然史教授。瓦利斯內里向來誓死抗拒生命從無到有的理論,看見這條鰻魚時簡直興奮得不得了,他立刻把鰻魚送到波隆那大學,許多當代最傑出的科學家都在那裡工作。

科馬基奧大肥鰻為鰻魚的繁殖議題注入了新氣息,有好一陣子,解決這一大謎團的工作成了啟蒙時代科學界認真努力的核心。然而,這條鰻魚本身卻未如瓦利斯內里期盼的那樣大受好評。後來大家究竟發現了什麼?當然,那些物體看起來也許很像生殖器官和卵子,但又有誰能斷言它們真的是呢?如果要做判斷,就需要系統性地觀察以及進一步研究;這條鰻魚沒有帶來啟發,反而引發了一連串激烈的學術爭論。知名解剖學家安東尼奧瑪力亞瓦爾薩爾瓦認為瓦利斯內里稱之為生殖器官和卵子的那團東西,只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脂肪組織。還有人聲稱可能是破裂的魚鰾。種種疑點讓這些科學家爭吵不休,一位叫佩德羅莫利內利的教授甚至捐出獎金,想提供給任何可以找到鰻魚卵的人。後來他也真的取得一個很有希望的樣本,結果才發現一名漁夫為了錢,將其他種類的魚卵塞滿那條可憐鰻魚的肚子。

於是,科馬基奧大肥鰻成了學界傳奇——但鰻之謎仍然沒有解套。它體內發現的一切都沒有定論。在瑞典,卡爾林奈於一七五八年為歐洲鰻定下學名,也得出了一個或許更方便的結論:鰻魚可能真是胎生。

此時離瓦利斯內里的真知灼見已經過了七十年,這是鰻之謎的再一次突破。在一次幾乎巧到不能再巧的實例中,另一條同樣在科馬基奧附近捕獲的鰻魚再次出現在波隆那大學的實驗桌上。這一次,這張桌子屬於卡洛蒙迪尼,這位解剖學教授後來聲名大噪,他因為解釋命名某種導致人類耳聾的耳朵畸形問題而留名青史。蒙迪尼檢查了鰻魚,撰寫了一篇如今已經成了經典的文章,這是一條性成熟的雌鰻,有完整的生殖器官與卵子,這也是鰻魚首度經過精準科學的評估,有了相當完整的記載。據蒙迪尼表示,安東尼奧瓦利斯內里七十年前寄給波隆那大學的科馬基奧大肥鰻被誤解了。他比較自己的發現與前輩的紀錄,如今更能確定,當年那條鰻魚體內被發現的器官確實是破裂的魚鰾。但七十年後的這條雌鰻可是如假包換,它有生殖器官,而且裡面小如水滴的物體也真的是卵。

那是一七七七年,鰻之謎終於暫時有了答案,如果鰻魚擁有生殖器官,並且能製造卵子,至少能證明它們並非自體自生。鰻魚在許多領域仍然疑雲重重,但如今至少針對某些問題而言,答案有一半是清楚了。蒙迪尼的發現使鰻魚和人類又親近了一點點。如今欠缺的,只剩下等式的後半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