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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金小說集 $553

俄國文學之父普希金開啟散文小說的代表作,政治大學斯拉夫語文系宋雲森教授翻譯及專文導讀,精美盒裝四冊一套典藏世界文學必讀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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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山大・謝爾蓋耶維奇・普希金

普希金小說集

套組、14.8 x 20.5 公分、黑白 671 頁
2016 年 5 月 2 日

定價 700 $ 553


俄國文學之父普希金開啟散文小說的代表作,政治大學斯拉夫語文系宋雲森教授翻譯及專文導讀,精美盒裝四冊一套典藏世界文學必讀經典。

本書選錄「俄國文學之父」普希金最具代表性的四部散文小說:充滿神秘詭譎氛圍的《黑桃皇后》,細膩地刻畫人類如何被野心支配、被隱密不堪的慾望反噬;五篇短小故事集結成的《別爾金小說集》,描寫落腳於社會各角落、各階層的人物;驚險的俠盜小說《杜勃羅夫斯基》,訴說一段以愛與妥協為終的揪心復仇;普希金唯一完成的長篇小說《上尉的女兒》,以全新角度詮釋普加喬夫起義,為此重大歷史事件注入了真實的溫度。

故事中,普希金塑造的人物形象與性格,生動地呈現18世紀末至19世紀初俄國社會的生活場景:拔槍決鬥的刺激與殘酷、狂歡豪飲的好客與奢靡、地主農奴間相互仰賴的微妙情誼、跨越階級的鬥爭與愛戀……

普希金以精準簡練的遣詞用字、多面向的廣角式敘述、精彩緊湊的情節走向,暢然敘述著人性的光輝與幽微、愛情的甜美與苦澀、生命的歡欣與遺憾;他的語言風格和編排手法多變,不斷帶給讀者驚喜;作品巧妙地交融了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開創了俄國文學的新風貌,雋永地流傳了下來。


作者 亞歷山大・謝爾蓋耶維奇・普希金

1799年出生於莫斯科,一八三七年於聖彼得堡離世。俄羅斯詩人、作家,俄國浪漫主義的代表人物,也是俄國現實主義文學的奠基人,十九世紀最出名的文學家由於普希金統合了在他之前仍百家爭鳴的俄羅斯各民族語言,將通俗用語與文學語言相互融合,彰顯並確立了當今現代俄語的規範,被譽為「俄國文學之父」、「俄國詩歌的太陽」、「俄國第一位民族詩人」。普希金的作品展現俄羅斯獨特風格,成為後世俄國許多偉大作家爭相學習的榜樣。一生創作豐富,有大量的抒情詩、政治詩和童話詩,數十部小說和散文,他的作品幾個世紀以來不斷被流傳和改編成戲劇、電影等形式。俄羅斯人為了紀念這位俄國文學之父的偉大成就,將他的生日訂定為俄國的「詩人節」。


商品資料

書名
普希金小說集
原文名
А. С. ПУШКИН: ПОВЕСТИ И РОМАНЫ
作者
亞歷山大・謝爾蓋耶維奇・普希金
譯者
宋雲森
定價
700 元
裝幀
套組、14.8 x 20.5 公分、黑白 671 頁
ISBN
978-986-8856073
出版日
2016 年 5 月 2 日
出版
啟明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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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金小說集 試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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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 風 雪

飛馬奔,過山岡,

馬蹄達達雪深深……

猛抬頭――

道路旁,

只見神廟孤零零。

……

乍然間――

風暴起,

滿山遍野雪紛紛;

雪橇上,烏鴉飛,

振翅盤旋聲嗖嗖,

哀鳴凶兆音淒淒!

鬃毛立,馬急急,

驚然遠眺黑漆漆……

――茹科夫斯基

於一八一一年底,一個值得我們紀念的年代,善良的加夫里拉‧加夫里洛維奇居住於自己位於涅納拉多沃村的莊園。他的殷勤好客在當地相當知名。鄰居們不時登門吃吃喝喝,陪他太太打打波士頓牌,每局五戈比,不過,也有人是為了要看看他們的女兒――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一位亭亭玉立、面色白淨的十七歲閨女。在很多人眼中,如此待字閨中的富家女,自然是迎娶進門的好對象,不是為自己,就是為兒子。

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受到法國小說薰陶,於是,理所當然地,她陷入了愛河。她青睞的對象是一位回鄉度假的貧窮陸軍准尉。年輕人對她同樣是熱情如火,這自不在話下,不過,女方父母看出男女雙方的綿綿情意,於是不許他們交往,要閨女對這年輕人想都甭想。這位年輕人在他們家所受的待遇簡直比退休的陪審員都還不如。

我們這對戀人於是靠著書信互通款曲,並且每天偷偷會面於松林裡或是老教堂邊。在那兒他們彼此海誓山盟,悲歎命運弄人,並盤算種種主意。如此這般他們或是魚雁往返,或是喁喁私語,於是他們(這是再自然不過的)獲致以下結論:既然我倆失去對方,彼此都無法呼吸,而父母卻是這樣鐵石心腸,阻礙我們的幸福,難不成我們非得依賴他們的意志過活不行?

當然這個幸福的念頭先是浮現在少年郎心頭,但對充滿浪漫情懷的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也是正中下懷。

寒冬降臨,也打斷了他們的約會;但彼此魚雁往返更為熱絡。弗拉基米爾‧尼古拉維奇於每封信中都央求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委身於他,兩人偷偷成婚,躲藏若干時日,然後再投身雙親腳下,於是,想當然爾,雙親終將為小倆口如此堅貞不渝、而又艱辛多難的愛情所感動,必定會對他們說道:「孩子們!回到我們的懷抱吧!」

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猶豫許久,多少次計畫私奔,卻又被她推翻。後來她終於首肯,在兩人說好的日子,她將藉口頭疼,不用晚餐,就躲回自己房間。她的侍女也參與這項計謀;兩人必須經由後門台階走到花園,花園外早已備妥雪橇,她們登上雪橇,駛出涅納拉多沃村,走上五俄里路,便會來到扎德里諾村,再直奔教堂,到時弗拉基米爾將在此處等候她們。

在決定命運的日子前夕,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徹夜難眠。她收拾行裝,打包衣裳,寫了一封洋洋灑灑的信給自己的閨中密友――一位多愁善感的小姐,另有一封信給自己的雙親。她與父母告別,用字遣詞感人肺腑,她也為自己的不軌之舉解說一番,只怪自己感情一發不可收拾;在信的結尾她又寫道,有朝一日她若蒙允許拜倒在至愛至親的爹娘腳下,她將視為是此生最幸福的一刻。兩封信她都用圖拉印章印封,印章上還畫著兩顆燃燒的心,並附上一句優美的題詞。之後,便臥倒在床,此時天將放亮,她在迷迷糊糊中睡去,卻又不時在惡夢中驚醒。一下夢到她才登上雪橇要去結婚,父親卻已攔住她,並迅雷不及掩耳地將她拖行在雪地上,再把她拋入一片黑暗、深不見底的地洞……她快速往下飛落,一顆心不知怎地竟停頓了;一下又看到,弗拉基米爾倒臥在草地上,面色慘白,滿身鮮血。弗拉基米爾雖已奄奄一息,仍以悲戚的聲音苦苦哀求她,趕快跟他成婚……還有其他怪誕的、毫無道理的幻象,一個接一個在她眼前閃過。她終於起身,臉色比平常蒼白,並且這次頭疼不再是裝出來的。父親和母親都看出她的焦躁不安,於是對她又關心,又體貼,不停地問道:「妳怎麼啦,瑪麗亞?妳該不會生病了吧,瑪麗亞?」這一切讓她心都碎了。她努力地安撫雙親,想裝出一副快樂的模樣,卻又裝不來。黃昏降臨。一想到這是她待在家裡的最後一天,心中不禁一陣酸楚。她顯得無精打采,暗暗和家中所有的人道別,以及身邊所有的一切。

晚餐端上,她的心開始激烈地怦然跳動。她顫聲說道,她吃不下飯,要父母原諒她先行離席。父母親吻了她,並一如往常地祝福她,她差點就哭了出來。回到房間,她一股腦兒地投身在沙發,淚水狂飆而出。侍女好說歹說地安撫她的情緒,並讓她打起精神。一切準備妥當。再過半個小時,瑪麗亞就要永遠作別爹娘的家門,作別自己的閨房,作別寧靜的少女生涯……戶外刮著暴風雪,風聲蕭蕭,窗板搖搖晃晃,劈劈啪啪作響。一切對她而言都是如此森然恐怖,似乎是不祥之兆。很快,家裡一切便陷入沉睡,四下無聲。瑪麗亞裹上披肩,穿上溫暖的大衣,提起首飾盒,來到後門台階。侍女緊跟身後,手提著兩個包袱。她們走下臺階,來到花園。風雪未曾停息,狂風迎面刮來,彷彿在阻攔這位年輕女孩犯下不軌之舉。她們費好大的勁才走到花園盡頭。路上已有一輛雪橇在等候著她們。馬兒都凍得不住踢動蹄子,弗拉基米爾的馬車夫在車轅前走來走去,不時拉住躁動不安的馬兒。他將小姐和侍女扶上雪橇,擺好包袱與首飾盒,抓起韁繩,馬兒便飛奔而去。我們這就把小姐交待給命運之神的安排,以及馬車夫杰列什卡的駕車本領,暫且看看我們那位熱戀中的少年郎吧。

這一整天,弗拉基米爾都忙著四處奔走。早上他先來到扎德里諾村找神父,好不容易才和他說好;然後前往鄰近的地主之間尋找證婚人。他第一個找上的是年紀四十歲的退役騎兵少尉德拉文,德拉文欣然同意,並表示這種風流韻事讓他回想起往日時光,以及驃騎兵時代的那些瞎搞胡鬧。他說服了弗拉基米爾留下來吃午飯,並保證說,另外兩個證婚人根本不成問題。果然,午餐剛過,就來了一位臉上留著小鬍子、足蹬著馬刺皮靴的土地測量員,名叫史密特,以及縣警察局長的兒子,一個年約十六歲、剛加入槍騎兵不久的少年。他們不但一口答應弗拉基米爾的請求,甚至發誓就算為他犧牲性命,也在所不辭。弗拉基米爾欣喜若狂地擁抱他們,這才回家作準備。

天色早已昏暗。他對忠實可靠的杰列什卡可是千叮嚀、萬交代,才讓他駕著三頭馬拖拉的雪橇前往涅納拉多沃村;而只叫人給自己備妥一輛小雪撬,套上一匹馬,然後連馬車夫都免了,一個人便直奔扎德里諾村,約莫兩個小時之後,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也會到來。這趟路他是再熟悉不過了,路程頂多二十分鐘。

豈知弗拉基米爾才一走出村莊來到原野,便刮起一陣大風,頓時暴風雪大作,他什麼也看不清楚。剎那間道路沒入雪中,四周一切消失在黑暗、昏黃的混沌世界,只見簇簇白色雪花漫天飛舞,天與地連成一片。弗拉基米爾陷入原野之中,他力圖重回大路,卻是白費力氣。馬兒四處瞎闖,不是一下子撞進雪堆,就是一下子跌落深坑;或者有時雪橇翻覆得車底朝天。弗拉基米爾一心只想不要迷失方向,哪知感覺已過大半個小時,卻還未走到扎德里諾村的樹林。約莫再過了十來分鐘,還是不見那一片林子。此時弗拉基米爾走在溝渠縱橫的原野,風雪未見稍歇,天空一片朦朧。馬兒已漸疲乏,儘管他時不時陷入深及腰際的雪中,他卻汗如雨下。

終於他看出方向不對。弗拉基米爾於是停了下來,開始思索、回想、推敲――最後斷定,應該往右方路走。他取道向右。這時馬兒舉步維艱。他在路上已走了一個多小時。扎德里諾村應當不遠了。豈知,他走啊,走啊,原野卻不見盡頭。滿眼盡是雪堆與坑窪。雪橇不時翻覆,他也不時將雪橇再翻起。時間不斷流逝,弗拉基米爾開始大感心慌。

終於,見到路一邊有什麼黑壓壓的一片。弗拉基米爾轉向那兒奔去,走近一瞧,原來是一片樹林。感謝上帝,他心想,現在就要到了。他挨著林邊走去,希望馬上就能走回熟悉的大路,或者繞過樹林,樹林後面馬上就是扎德里諾村。很快他摸到大路,驅馬走在幽暗的林木間,冬寒肆虐後的枝枒是光禿禿的。風在這兒已不再猖狂,路是一片平坦,馬跑起來特別帶勁,弗拉基米爾也安心了。

可是他走啊,走啊,卻不見扎德里諾村,樹林仍是無止盡。弗拉基米爾極目張望,心中一陣驚恐,原來他走進的是陌生的樹林。他心中感到絕望,便使勁抽打馬兒。可憐的牲口才剛開始全力奔馳,卻又很快將力氣放盡了,一刻鐘過後,已是一步挨著一步走著,苦命的弗拉基米爾再如何奮力一搏也都枉然。

漸漸越走,林木越見稀疏,於是,弗拉基米爾穿出樹林,卻不見扎德里諾村。該是午夜時刻了。淚水不禁奪眶而出。他驅馬瞎闖。這時,風雪已歇,烏雲散去,眼前一片平原,平原上鋪著波浪起伏的白色地毯。夜色明朗。他見到不遠處有一個小村子,才不過四、五戶人家。弗拉基米爾朝村子奔去。來到第一戶農舍,他跳下雪橇,跑到窗前便敲了敲。幾分鐘過後,木製窗板掀了起來,一個老頭兒探出他的白鬍子。「啥事?」「扎德里諾村離這兒遠嗎?」「扎德里諾村遠不遠,是嗎?」「沒錯,沒錯!遠不遠呢?」「不遠呢,十來俄里唄。」聽到這回答,弗拉基米爾一把扯住自己頭髮,一動也不動,宛如被判死刑。

「你打啥地方來的?」老頭兒接著問道。弗拉基米爾無心答話。「老人家,可否給我弄幾匹馬,把我送到扎德里諾村?」弗拉基米爾問。「咱們這兒哪來的馬?」這位莊稼人答道。「那我能否找個人帶路?錢我付,他要多少都行。」「等會兒,咱叫兒子去,他給你帶路,」老頭兒說著,並放下窗板。弗拉基米爾等了起來。一分鐘不到,他又敲起窗板。窗板掀開,白鬍子又出現。「啥事?」「你兒子怎樣了?」「這就出來啦,正穿鞋呢。怎麼著,你凍壞了?進來烤個火唄!」「謝謝,叫你兒子快出來吧。」

大門吱的一聲,走出一個漢子,手拿著木棒,逕自往前走去,一會兒指東指西,一會兒在四處雪堆中找路。「什麼時候了?」弗拉基米爾問。「很快就天亮啦。」年輕漢子答道。弗拉基米爾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直到雞啼處處,天色大亮,這時他們才來到扎德里諾村。教堂大門深鎖。弗拉基米爾付了錢給帶路人,便到院子找神父。院子裡已不見他那三馬雪橇。這還會有什麼好消息等待他呀!

不過,我們還是再回到涅納拉多沃村那兒善良的地主一家吧,瞧瞧他們有什麼事發生。

竟是安然無事。

老倆口一覺醒來,就出到客廳。加夫里拉‧加夫里洛維奇頭戴尖頂睡帽,身穿厚絨短襖;夫人普拉絲柯維雅‧彼得洛芙娜穿著棉布睡袍。茶飲端上,加夫里拉‧加夫里洛維奇便叫一名小丫頭去問問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看她身體可好,夜裡睡得如何。小丫頭回來稟報,小姐說睡得不好,不過現在好些了,馬上就來客廳。果真,門打了開來,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走上前來向親愛的爹娘請安。

「頭痛好些了嗎,瑪麗亞?」加夫里拉‧加夫里洛維奇問道。「好些了,爹!」瑪麗亞答道。「瑪麗亞,想必妳是昨天瓦斯中毒了。」普拉絲柯維雅‧彼得洛芙娜說道。「大概是吧,娘!」瑪麗亞回答。

白天平平安安過去,但是到了夜裡,瑪麗亞就生病了。地主一家派人到城裡請大夫。他來到時是第二天傍晚,這時病人已在胡言亂語。她害的是嚴重的熱病。可憐的病人有兩週的時間都掙扎在生死邊緣。

有關私奔未遂一事,家裡都沒人知道。她私奔前夕寫的那兩封信已燒毀;她身邊的侍女深怕老爺與夫人生氣,對誰也沒漏口風。神父、退役騎兵少尉、小鬍子土地測量員,以及小槍騎兵,都很小心謹慎,也沒必要說出。馬車夫杰列什卡更是從不多嘴,就算喝醉酒時也是如此。就這樣,祕密竟然讓超過半打的共謀者保守住了。豈知,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本人不停地胡言囈語,倒是洩漏了自己的祕密。不過,她的話說得沒頭沒腦的,讓守在床頭寸步不離的母親理解為,女兒痴心地愛上弗拉基米爾,想必愛情就是她患病的原因吧。她於是和丈夫,以及幾位鄰居商量,最後大家獲得一致意見:看來,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命該如此;姻緣天註定,你想逃都逃不掉;貧窮不是罪惡;不是和財富過日子,而是和人過日子等等。在我們對自己的行為想不出什麼可以自圓其說時,這些具道德意味的俗語可就特別派得上用場。

這時小姐病情漸漸好轉。加夫里拉‧加夫里洛維奇家中卻很久不見弗拉基米爾上門。老是受到冷落,已讓他嚇壞了。於是老夫妻決定派人去找他,並向他宣佈這項意外的喜訊,也就是他們同意這樁婚事。但是,結果卻讓涅納拉多沃村這對地主夫妻錯愕不已,答覆他們盛情的竟是一封半似瘋顛的回信!弗拉基米爾表示,他的腳將不再踏進他們家門,請他們忘記他這位不幸的人,這時他唯一的心願就是一死了之。幾天過後,他們獲知弗拉基米爾回到部隊去了。這是一八一二年的事。

有關此事家裡很久都不敢告訴尚未完全康復的瑪麗亞。她對弗拉基米爾從來也是隻字不提。數月之後,瑪麗亞在博羅季諾戰役立功並重傷者名單中發現他的名字,一度昏厥過去,家人本來擔心她的熱病又要復發,不過,感謝上帝,昏厥過後就沒事了。

豈知,另一樁傷心事又降臨在瑪麗亞身上:加夫里拉‧加夫里洛維奇過世了,讓她繼承了全部家產。但是這份遺產未能撫慰她的心靈,她真真切切地分擔可憐母親的憂傷,並發誓永不離母親而去。於是母女倆搬離涅納拉多沃村,這個讓她們睹物傷情的地方,遷居到另一個地方的莊園。

來到這兒,這位可愛多金、待字閨中的小姐又被追求者包圍。不過,誰都未能獲得她一絲絲的青睞。母親有時會勸勸她,何妨給自己物色個情郎,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總是搖搖頭,便陷入沉思。弗拉基米爾已不在人世,他在法軍入城的前夜死於莫斯科。對瑪麗亞而言,弗拉基米爾是她的神聖回憶;至少,她珍藏著能讓她睹物思人的一切,包括:他讀過的書籍、他畫的圖畫、他為她抄寫的樂譜與詩歌。附近的人得知這一切,不免驚嘆她那堅貞不移的愛情,但也好奇地拭目以待,何方英雄最後將能征服這位貞潔的亞緹米絲那顆傷感而守節的心。

這時,戰爭光榮結束。我們的軍隊從國外凱旋歸來,百姓紛紛奔走相迎。樂隊演奏著俄軍征服擄獲的歌曲:Vive Henri-Quatre、提洛爾華爾滋,以及《喬孔達》 中的幾段抒情調。那些軍官當年從軍時還是少年郎,歷經戰爭的磨練,如今歸來已長成健壯的漢子,個個胸前掛滿了十字勳章。士兵們彼此愉快閒聊,言談間不時夾雜著德文與法文的用詞用語。這一刻真是讓人難以忘懷!這是光榮、歡欣的時刻!只要提到「祖國」這一詞眼,俄羅斯人的心都是如此猛烈狂跳!久別重逢的眼淚又是如此甜美!對人民的驕傲與對沙皇的愛戴,大家又是如此同心一志地把它們連結一氣!對沙皇而言,這是多美妙的時刻啊!

當時,我們的女性,我們俄羅斯的女性,簡直是美得不能再美了。她們平日冷落冰霜的容顏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們歡迎勝利者歸來,高聲吶喊著:「萬歲!」她們那種欣喜若狂的樣子真是讓人心醉神迷。

就連花頭巾都拋到半空中 。

當時的軍官哪一個不承認,俄羅斯女性是他們最美好、最珍貴的獎勵……?

在這光輝燦爛的日子,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和母親住在外省,未能目睹兩大京城慶祝大軍凱旋歸來的盛況。不過,在縣城與鄉村,人們歡欣之情或許更為熱烈。軍官出現在這些地方,才是真正的風光得意。只要有軍官在場,就連穿著燕尾服的情郎都得退讓三分。

我們已經說過,儘管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冷若冰霜,她始終被追求者包圍。但是,當負傷的驃騎兵上校布爾明出現在瑪麗亞家中時,眾多的追求者便都該知難而退了。布爾明胸前鈕扣上掛著聖喬治十字勳章,並如當地小姐們所言,面露迷人的蒼白。他約莫二十六歲。他回到自己的領地休假,他的領地剛好位於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村莊的隔壁。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對他可是另眼相看。只要有他在場,瑪麗亞就不會像平日那樣若有所思,而顯得格外活潑。說她在對布爾明眉目傳情,還談不上;但是,哪個詩人留意到她的舉止,準要說:

Se amor non è che dunque?

布爾明確實是個非常討人喜歡的年輕人。他恰好擁有那種能贏得女性歡心的智慧:他彬彬有禮,又善於察言觀色,他一無所求,卻又帶著一股啥事都滿不在乎的揶揄。他與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的交往顯得灑脫、自在;但無論瑪麗亞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他的心思與眼神總是與瑪麗亞長相左右。他個性看似沉靜、穩重,但傳聞又言之鑿鑿,說他曾幾何時還是一個浪蕩不羈的花花公子。不過,這並未損害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對他的評價,她和所有年輕女士一樣,很樂意原諒調皮的行為,因為這正表現出勇敢與熱情的個性。

然而,除了這一切――除了他的溫柔、除了愉快的談話、除了迷人的蒼白、除了緊纏繃帶的手臂――年輕驃騎軍官對自己的心跡諱莫如深,這最能勾起她的好奇與遐思。瑪麗亞不得不承認,布爾明對她很有好感,不用說,以布爾明的聰明與經驗,想必已察覺她對布爾明也是另眼相看;但是,何以至今她還未見到布爾明拜倒在自己腳下?何以還未聽到他對自己的真情告白?什麼事讓他裹足不前?這是真愛而生膽怯?還是心高氣傲?還是情場老手欲擒故縱的挑逗?這對瑪麗亞來說簡直是一團謎。瑪麗亞左思右想之後斷定,膽怯是唯一的理由,於是決定鼓勵一下布爾明,方法是給他更多的關懷,甚至視情況,再加上一些柔情。她設想著一個最讓人意外的結局,並迫不及待地等待著浪漫告白的一刻。祕密,無論是哪一類的,總是讓女人心煎熬難耐。她的戰略行動獲得預期的成功,至少布爾明陷入沉思,他那烏黑的雙眼燃燒著熱火,不時落在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身上,似乎,關鍵的一刻迫在眉睫。左鄰右舍都在談論他們的婚姻大事,好像一切都已成定局。善良的普拉絲柯維雅‧彼得洛芙娜心中也大樂,自己的閨女終於找到足堪匹配的如意郎君。

這一天,老太太一個人坐在客廳,正攤開紙牌算命,布爾明走進屋裡,馬上就問起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她在花園,」老太太答道,「找她去吧,我在這兒等你們。」布爾明離去,老太太在胸前畫了畫十字,心中暗想:但願今日好事會成定局!

布爾明在池塘邊的柳樹下,找到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她手拿一本書,身穿一襲白色長衫,簡直就是小說中的女主角。閒話幾句之後,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故意不再多談,如此一來,讓彼此更顯尷尬,這時只有下定決心,來個突如其來的真情告白才能擺脫尷尬。故事就這樣發生:布爾明感到情勢窘困,於是說道,他一直有意找機會向瑪麗亞吐露心跡,並請求她費心聽他表白。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闔上書本,垂下雙眼,表示同意。

「我愛您,」布爾明說道,「我狂熱地愛著您……」(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兩頰泛紅,頭垂得更低。)「我行為不慎,讓自己沉湎於甜美的習慣,習慣每天都要看看您的樣子,聽聽您說話……」(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想起了聖‧普樂的第一封情書。)「現在要違抗我的命運,已經太遲了。對您的回憶,您那美麗、脫俗的容顏,今後將會是我生命中的苦痛與喜悅。但是,我還有一項沉重的義務未了,必須向您揭露一項可怕的祕密,並在我倆之間設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障礙始終都存在的,」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連忙打岔,「我一直都未能成為您的妻子……」「我知道,」布爾明輕聲答道,「我知道,您曾經愛過,但逝者已矣,又經過三年的悼念……善良、親愛的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可別剝奪我最後的慰藉――也就是,那絲奢望,奢望您本來會同意成就我的幸福,要不是……別說,看在上帝分上,千萬別說。您把我撕裂了。不錯,我知道,我也感覺到,您本來是我的,但是――我是最不幸的人……我結過婚了!」

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大吃一驚,看了他一眼。

「我結過婚了,」布爾明接著說道,「這是我結婚的第四個年頭了,卻不知道,我的妻子是何許人,她身在何處,我們何年何日會不會再見面!」

「您說什麼呀?」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驚聲叫道,「這可奇了!您繼續說吧,我待會兒再說……您就繼續說,請吧!」

「這是一八一二年初,」布爾明說道,「我正趕往維爾納,我們部隊就駐紮在那兒。有一天我來到驛站,天色已晚。我本已吩咐儘快備馬,豈知突然刮起可怕的大風雪,於是驛站長與馬車夫都勸我不妨等等再走。我聽從他們的意見,但是我沒來由地感到焦躁不安,好像有誰在推著我般。這時暴風雪未見稍息,我按捺不住,於是再度吩咐備馬,便頂著暴風雪上路。馬車夫一時心血來潮,走到河道,這樣可以給我們縮短三個俄里的路程。沿河兩岸都已被冰雪覆蓋,在該跑上大路的地方,馬車夫卻給錯過了。如此一來,我們便身陷陌生的地方。暴風雪仍未停息,我看到有燈火,於是吩咐往燈火奔去。我們來到一個村子,燈火處是一座木造教堂。教堂大門敞開,圍牆外停著幾輛雪橇,教堂門前台階有幾個人走動著。『往這兒!往這兒!』幾個聲音吶喊著。我叫車夫把雪橇趕過去。『行行好吧,你磨蹭到哪兒去了?』有人衝著我說道,『新娘不醒人事了,神父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我們都準備打道回府了。快下來吧!』我默默跳下雪橇,走進教堂,教堂裡點著兩、三隻蠟燭,光線微弱。教堂黑暗角落的長凳上坐著一位少女,另有一位姑娘正給她揉搓太陽穴。『感謝上帝,』姑娘說,『您總算趕到。您差點沒把小姐急死。』一位年邁的神父走到我跟前問道:『您要開始了嗎?』『開始吧,開始吧,神父。』我隨口答道。有人把小姐攙扶起來。我覺得她長得還不錯……這種輕佻之舉真是莫名其妙,也真是不可原諒……我就和她並排立於讀經台前,神父一陣忙碌;三個男子與一個侍女攙扶著新娘,一心一意只在照料她。我們完成結婚儀式。『新郎、新娘親吻。』我們聽人說道。我的妻子向我轉過她那張蒼白的臉。我正想親吻她……她大叫起來:『哎呀,不是他!不是他!』――就昏倒過去。證婚人都盯著我看,眼中充滿驚恐。我轉身便走出教堂,一路暢行無阻,跳上雪橇,吆喝一聲:『走!』」

「我的上帝!」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叫了起來,「那您不知道您那可憐的妻子後來怎樣了?」

「不知道,」布爾明答道,「我不知道我行結婚大禮的那個村子叫什麼名字;也記不得從哪個驛站去的。這種胡鬧是犯罪的,但是,那時我卻沒把它當作一回事,因此,我一出教堂,倒頭便睡,醒過來時已是第二天早上。當時跟著我的那位聽差後來死於軍旅中,所以,被我如此殘酷作弄、而今又如此殘酷回報於我的那位小姐,我再也沒有希望找到了。」

「我的上帝呀,我的上帝!」瑪麗亞‧加夫里洛芙娜一把抓起他的手,說道,「原來這就是您哪!難道您認不出我來嗎?」

布爾明臉色發白……便撲倒在她腳下。